过年是遗弃猫狗的高峰期，几乎每一年，都会出现不再回来接猫狗的家长。李医生想，可能是因为搬家，可能是换了工作，也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再回到北京。
文 |韩逸
编辑 |楚明
运营 |山山
这周就过年。北漂青年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Mary和Lucy，再一次要变成马丽和翠花。
身份一起发生转变的，还有陪伴他们在大城市里飘着的猫和狗。主人过年回家，它们被动成为“留守儿童”。
有多个方面数据显示，发现上海、北京、广东、江苏四个地区的养宠数量占到了全国的45%以上。也就是，将近一半宠物集中在大城市及东部地区。
带回家，还是留在大城市，上门喂养，还是在外寄养，都是对年轻人钱包和责任心的一次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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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波感觉自己什么都准备好了。接近收尾的工作，需要打包的行李，预备给父母的年礼，老家外甥侄女的红包……除了猫。
他本可以上周就回家。但看着出租屋里两只猫咪，他把抢票的日期又往后延了五天。“猫狗在，回家成了远游。”
铲屎是第一要务。往年家中只有一猫的时候，晓波大门一锁，清水一盆，猫砂盆两个，猫食几大碗，满可放心留守猫在家独居五六天。
可今年添了二猫之后，屎量在味觉效果上呈现了幂增长，一周不铲，如过三年。刚过去不久的国庆节，晓波照旧放二猫在家独自浪荡，回来开门的瞬间，味道让他有点上头。
那尚且是秋天，室温适合开窗。但要在寒冬腊月里开着窗，气味固然好一点，两只猫怕会冻着，也有安全风险隐患。一层纱窗，保不齐主子一时兴起，挠破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陈晓波带着猫在宠物医院里打疫苗的时候，看到过一只向往自由的猫。三层楼，大难不死，全身绑在理疗带子上做针灸，看着遭罪又费钱。
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这些意外，关门锁户请朋友上门投喂成了最好的选择。可随着房租一年涨过一年，陈晓波早搬到了五环外，请朋友大过年的来喂上一趟，实在感觉开不了口。
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考察寄养。宠物医院里算是窗明几净，且只接熟客，都有免疫证明。可80一天的费用让他有点儿打怵。回家9天，700多块，够猫三个月的口粮。
更别提寄养豪宅了。那些150块钱一天的四层大笼子是陈晓波下一阶段的奋斗目标。两只猫同住，再加50，实现寄养自由得一千多块，够他往返家乡的火车票钱。
想来想去，他发了个朋友圈。“有朋友假期能来照顾我的猫吗？请吃大餐。”虽然没有朋友为他不着边的大餐所动，却总算找到了一位好心的同事晨曦，可以上门两次，替他照顾两只小猫。
▲ 图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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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晨曦假期替朋友们喂猫的第四年，也是他养猫的第八年。晨曦是天津人，北漂第二年就领养了一只小猫。每年过年，他都打着高铁从天津专程回北京喂猫，也顺便帮着朋友们的猫共克时艰。
大年初一，他的“喂猫专列”总是空空荡荡。平时最难抢票的车次，也都可以临时买到票。坐完高铁再打车，回到北京的家里已经是下午。
他会先陪自己的猫咪玩一会儿，再去朋友们的家里。冬天日照短，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掏出备用钥匙打开大门的一瞬间，走廊里的感应灯会照进黑洞洞的家里，形成一道光柱。
朋友的猫就站在光柱里，望着门口，看着他。他能感觉那哀怨眼神里的台词儿，“这几天都没人回来，家里铲屎的死鬼上哪儿啦？”
晨曦这时候就会按照朋友的嘱咐，从说好的位置里拿出猫粮添上，换新鲜的水，再把屎铲好带走。大多数时候，他会应着主人的要求陪猫玩上一会儿。怕生的猫会在他进门的一瞬间躲一下，但不用多久，它们就跑过来拱他倒猫粮的手。
平时晨曦去朋友家里聚会的时候，总是一屋子的人，做很多菜，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猫也被每个人撸来抱去。那是北漂生活里确定能获得的闲适和松快。可到了过年，每个北漂青年回家和家人团聚的时候，留守在家里的猫，只能自己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度过没有电灯加持的长夜。
有时候，晨曦会给朋友顺便收拾一下被猫踩踏过的房间。铺平掀掉在地上的床单，捡起散落的笔或者小物件，恢复屋子里的秩序感。猫也像人，有的高冷，有的贪吃，有的格外离不开陪伴，但分离还是相聚，都不是由它们来做选择。
今年，晨曦要忙活的猫少了两家。每一年都有人离开北京，也有人搬到更远的地方。
叶子家住北京，从2017年开始成为收费的上门喂猫人。她明显感觉得到，喂猫的需求在一年年变多。最开始，很多人会循着她贴在小区里的广告或者发在微博里的消息来问价格，但很少有人爽快接受80元一次的费用。“他们的心理价位大概在二三十元。”
到了2018年，来问价的人成倍增加，她最多只能接下十几家。哪怕是同一个小区，每家至少也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叶子发现，像天通苑这种喂猫需求密集的小区，也是北漂青年的聚居区，他们有的是情侣，有人是独居的女生，有人是合租的女孩。
肯找到她询问价格的人，“至少都把猫放在心上吧”。
▲ 一线城市假期上门喂猫服务供不应求，但同时也存在着缺乏行业标准、服务质量参差不齐等问题。图 / 淘宝页面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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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是把猫留在家里，猫的待遇也完全不同。叶子遇到过一个细心的女孩，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每一样东西都用小盒子分门别类装好。家里的插座都拔掉了，只留了两个，插着给猫喂水的保温电热杯和一张恒温的电热毯。女孩把电源线埋在地毯下面，怕猫抓到触电。
叶子觉得这也是安全风险隐患，建议客户关掉了。在这个房间里，她读完了女孩留给她的十几条需要注意的几点，猫粮的位置，猫砂的位置，猫条的位置，以及猫罐头吃完了要用保鲜膜封起来。当然，保鲜膜的位置也写清楚了。
女孩的条件看起来没有太好，她住着老小区的旧房子，家具都很简单，也看不到一件奢侈品。但猫的生活明显要优越得多。那是叶子见到的最阔气的伙食，猫只吃一个昂贵牌子的肉干和罐头。罐头要兑水，女孩的留言里嘱咐过，是为了猫吃起来多补点水，好规律排尿。
“跟养孩子也差不多。”叶子想象着，那个女孩可能要很努力，才能养得起她的猫。
有这样被温柔以待的猫，就有住在合租单间里委屈着的猫。叶子也去合租房里喂过猫。推开门，一张床，床边一条刚好过人的过道，床头一条窄窄的过道。猫就缩在床下面，叫也不出来。
那个主人已经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力呵护她的猫了，叶子能感受到。虽然吃着不太贵的杂牌猫粮，但她给猫留着喝的，是桶装的矿泉水。
叶子会给猫拍下玩耍的小视频，发给主人。微信那头的反馈也冷热不一。有人秒回，还想看更多猫咪的情况。也有人很久都不会回复，叶子疑心他们根本就没点开看过。
“对猫的态度，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他们做事的态度。”李医生见过太多大包小包送猫来寄养的年轻人了。她的宠物医院在北京五环外，两层楼，小两百平，能寄养三十多只猫狗。过年前一个周，店里的位置已经全部被熟客约满了。
把猫寄养在宠物医院的好处和坏处都显而易见。能得到专业的喂养和照顾，吃自己熟悉牌子的猫粮和罐头，但空间也十分受限。为避免猫咪打架和传染疾病，它们只会住在自己单独的笼子里，标注着名字，享受家长备好的伙食，没有放风时间。
但宠物医院的情况比更加便宜的“宠物仓”已经好太多了。那些宠物仓一般零星隐藏在居民区里的门头房里，一进门就是浓重的烟味和屎尿味，猫狗的笼子也要小上一倍，像蹲监狱。
▲ 居民区内空间狭小、设施简陋的“宠物仓”。图 / 韩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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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都是住一两百一天的“豪宅”，猫的装备也是繁简不一。有人开着车来，像是搬家，“猫喜欢的窝，爱玩的玩具，常吃的猫条，熟悉的猫砂，一样不落”。也有人背着猫来，粮都没带好就撂下了，急匆匆地去赶回家的火车。
除夕夜那一天，李医生会给没有自带罐头的小猫也开一罐店里的罐头，“别的猫都有，它看着馋，也太可怜了”。
有人跟猫难分难舍。拍了照，留齐了东西，还会嘱咐很多需要注意的几点，猫什么性格，害怕什么动作，喜欢怎么摸它。但恰好也是这些细心的“爸爸和妈妈”，可能会比约好的时间晚回来很久。“别看走的时候难分难舍，其实哪一天回来都不知道。”
寄养超时特别常见。“连招呼都不打，一玩就个把月。”外出时间最长的一对情侣，过年期间寄养了足足一个半月。李医生还是在朋友圈里看到他们在欧洲旅行的风景照，才确定这一对“父母”没有抛弃毛孩子跑路，他们只是真的玩high了。
到回来结账的时候，男孩女孩还问她，“啊？我们出去了这么久了？”
也有人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不打一声招呼，也没有解释。”过年是遗弃猫狗的高峰期，几乎每一年，都会出现不再回来接猫狗的家长。李医生想，可能是因为搬家，可能是换了工作，也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再回到北京。
家长再无音信的小猫小狗，李医生都会免费帮它们寻找领养者。如果是有品种的纯种猫，她反而不放心让更年轻的客人领走，担心猫咪生病的时候被二次遗弃。“得到这只猫的时候没花太多钱，有人会默认不想花更多钱在它们身上。”
她能分辨那些坚定地要拥有一只小动物的人。有个还上大二的女孩，抱着一只普通的田园流浪猫来看病，那是路边的小猫，已经患了猫鼻支，要治好可能也得几千块钱。李医生告诉女孩，可以再一次进行选择不带它回家，可那个姑娘想了想，对她点点头，“您给它治吧。”
当天晚上，李医生就看见女孩发了求兼职的朋友圈状态。
被领养的速度赶不上被遗弃的速度。就在上个月，一名顾客还在医院后门的垃圾桶里捡到一只雪纳瑞。正在换牙，还有炎症，“嘴里跟鲨鱼一样”，冻得哆哆嗦嗦。
李医生给雪纳瑞起名叫“嘚嘚”，治好了它，又喂得胖墩墩，最后谁也不舍得送，留给一位医生自己养。
这个年关，马上又要有一大批被送来的猫狗，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们能不能还被父母们齐齐整整地领回原来的那个“家”。
▲ 图 / 视觉中国
（文中陈晓波、晨曦、叶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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