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嗜茶的鲁迅说过,“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时刻,其次是操练出来的特别的感觉”。16年前我完毕风风火火的修改生计,总算有了大把享用“清福”的时刻和心境,能够酣畅淋漓地体会、享用我早已具有的对茶的特别感觉。
我特意增加了一台102升容量的冰柜,让它终年坚持零上2摄氏度左右,以保证收藏的茶叶质量。每年明前茶上市期间,这冰柜里大大小小的盒装、罐装、铝箔袋装新茶,满满当当、呼拥而出。我常常拿起又放下,不知道先从什么种类开端尝鲜。但因了这种具有,心头充满了幸福感和满足感——人生有茶,夫复何求。
每天早上或是午睡起来,我到书房坐定,最有心境和兴致急迫做的,就是泡上一杯上品好茶,在安静而又跃动生命张力的袅袅茶烟中,且闻且品味,享用香茗,领会让人醒悟、开悟、彻悟的茶中三昧。
尽管满柜茶叶等级不低,但我这个生性寻求极致的茶客,却时有惋惜上心头,总觉得比起我1960时代平生第一次品味过的那种抵触心灵、留诸脑际的茉莉花茶,眼前这些茶叶成色只能算是差强人意——端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爱茶,许是由于基因遗传。我父亲做小本经营,辛劳、节省地维持家计,但嗜好烟、茶,他吧嗒吧嗒抽廉价而又过瘾的水烟,喝从浙江中路一家茶店买来的八分钱一斤、产自北京的茉莉花茶——他很疼爱,来回车费相当于两斤茶钱。父亲冲泡花茶有自己规矩,先是将沸水从壶中直泻下来,却又半道忽然打住;少顷,待花茶香乍起,重又飞流直下,适可而止地将水注自杯沿,而花茶末所催生的白沫,瞬间便笼罩茶面。父亲将白沫悄悄吹开一个缺口,在香气四溢中小口啜饮,显得称心如意。
时值1960年初始,我刚17岁,很猎奇地希望能像父亲这样体会一下喝花茶的感触。一天,父亲刚冲泡好一杯茶,就被人急迫催着送货。他一出门,我急忙悄悄嘬上一口,却如遭电击,这茉莉花茶好烫好香好苦!我没有勇气再嘬第二口,但这冲击心灵的味觉感触,现已弥散到我周身每根神经里……
父亲逝世三年后的1980年,我从报社《笔会》副刊调到《文汇月刊》,去北京组稿、写稿成了常事,我一向心心念念想着,要到北京找一家老茶庄去买最好的花茶,这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滋味,也是20年前我头一次喝过的茶。谁知,十年间去北京近百次,都无暇去完结这个愿望。但在京城作家和老友家,也曾几回喝到过“特级花茶”,问及价位,说是每斤在1500元到2000元之间。我感到惊诧,这茶味与我藏诸心中的滋味相去甚远。
那些繁忙年月里,我心犹未死,特意去父亲30年前常去的浙江中路上的那家茶店一探终究。茶店的人也很慨叹,劝我不要再苦苦寻找,那样好的花茶一去不返,现已绝迹,只能留存在记忆里了。
见我绝望,他解释道:花茶熏制进程,是鲜花吐香和茶坯吸香的进程,集茶味与花香为一体,茶引花香,花增茶味,才干相辅相成。你父亲喝花茶时代,花茶熏制有二十几道工序,这些年却早已缩减到八道工序,怎样可能再保存早年花茶的色香味呢?(罗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