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收成但问耕耘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2019-11-25 12:32:16  阅读:1345 作者:责任编辑。王凤仪0768

本年是闻一多先生诞辰120周年。本文是北大1938级外文系的许渊冲先生的回想,详尽描绘了八十年前闻一多先生在西南联大教学唐诗的讲堂。

“莫问收成,但问耕耘。”

这是闻一多《红烛》里的语句,也是他生命的真实写照。他是造就极高的诗人、学者、画家,也是英勇无畏的斗士。回望前史,咱们咱们能够坚信——他的耕耘硕果累累。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神。

悲观流泪你的果,

发明光亮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成,但问耕耘!

——闻一多《红烛》

汪曾祺说过:“能够像闻先生那样讲唐诗的,并世无第二人:由于闻先生既是诗人,又是画家,而且对西方美术十分了解,因而能够将诗与画联系起来解说,给学生拓荒了一个新境地。”

听闻先生讲唐诗是八十年前的往事,我那时在西南联大就读,闻先生是咱们的教师。其时没有做笔记,现在恐怕记住不精确了,似乎是闻先生说的:五言绝句是唐诗中的精品,20个字便是20个仙人,容不得一个滥竽充数的。看看《登鹳雀楼》,就能够知道此言不假,到了今日,假如要用自由诗来体现唐诗的雄伟气势,那就要找特技艺人来做替身了。

《登鹳雀楼》是一首以六合为画布的名诗,榜首句“白日依山尽”,五个字写出了画家很难再现的图景:一个“依”字使人看到的是一轮光辉灿烂的太阳沿着挺拔入云的山峰缓慢地落下去了。这是一个动态,只要凭仗幻想才干看到这样的落日斜阳,而画家描绘的,却只能是一个静态的镜头,画不出落日的全过程。第二句“黄河入海流”,画布从天上搬运到了地上,主体由西下的落日转化成了长河大海。假如说榜首句写出了画中看不到的动景,那第二句又写出了画中听不到的江声。第三句“欲穷千里目”,再由六合转到了人,可是什么人呢?“千里”二字不光写出了详细的视野,而且会使人想到笼统的广阔胸襟,以上三句写六合人都是前景,最终一句“更上一层楼”才是近景,在六合山河的烘托之下,愈加显得危楼挺拔,看尽全国风光了。假如译成自由诗:

落日无限夸姣,

沿着弯弯的山腰

落到悠远的天外。

黄河飞跃吼怒,

声势赫赫,

流入汪洋大海。

假如你要看得更远,

看到千里外的国际,

那你就要登上,

登上一层更高,

更高的楼台!

如何用现代诗来写出这种画中有诗呢?关于唐诗英译,闻先生写过一篇《英译李太白诗》。他在文中说:“读了日本人英译的李白诗,我得到无限的趣味,我也发生了许多的疑窦。”“浑然天成的名句,它的优点太奥妙了,太精微了,是经不起翻译的……美是碰不得的,一粘手它就毁了。太白的五律是这样的,太白的绝句也是这样的。”“这种诗意的美,完全是靠句法体现出来的。你读这种诗似乎是在月光底下看山水似的:一切的都溟在一层银雾里边,只要模糊的形体,没有明显的概括:你的眼睛看禁绝一件啥东西,可是你的幻想能够告知你很多的形体。”闻先生并重日本人英译的《峨眉山月歌》为例,说“这首诗译得太对不住原作了”。

《蛾眉山月歌》榜首句“蛾眉山月半轮秋”确实很欠好译,由于秋没有形体,半轮却有明显的概括,两者结合在一起,你的眼睛看得出啥东西来呢?只好运用各人的幻想了。日本人没有幻想力,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简略地译成half round(半圆形的),效果诗意全没有了。无怪乎美国诗人Frost说:诗是在翻译中失掉的东西。在闻先生的启发下,我幻想了一下李白其时看到的风光:峨眉山绵亘不绝,像伟人的浓眉横亘在大地上(王观的词说:“山是眉峰聚。”),半轮明月像金黄的眉毛,高挂在秋天一望无垠的夜空中。天上的金眉毛和地上的银眉毛遥遥相对,这不便是一千五百年前李白看到的“峨眉山月”吗?所以我就把这个名句译成英文如下:

The moon shines on Mount Brows like

Autumn’s golden brow.

我觉得这便是闻先生评郭沫若译《鲁拜集》时说的:“译者似乎是用自己的喉舌唱着自己的歌儿似的。”我以为这是再创造的翻译法,再创能够使诗在翻译中合浦还珠,所以也能够说是“以创补失”法。

《峨眉山月歌》后三句是:“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青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平羌、青溪、渝州都是地名,加上峨眉山名,每句一个专门名词,如何能入诗呢?我以为译者这时又应该“似乎是用自己的喉舌唱着自己的歌儿似的”,要把专门名词诗化,也便是普通化。最终一句的“君”字有两种解说:一说君指友人,一说君指明月,由于三峡两岸悬崖峭壁太高,在船上看不见月亮了。假如说是友人,不免显得突兀,而且和诗题无关;假如说是明月,则是借“思君”写三峡之景,又突出了诗人酷爱天然之情,真是情景交融之作。所以即便原作是指友人,译者以为友人不如月亮美,仍是能够译成明月,由于这不是个真的问题,而是美的问题。在译诗时,求真是低规范,求美才是高规范。翻译要求真,诗词要求美。译诗如能既真又美,那天然再好没有,假如二者不能兼得,那就只好在不失真的条件下,尽或许传达原诗的意美、音美和形美。音美包含韵律,钱锺书先生说过:“我译诗是带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闻先生却说:“带着镣铐跳舞,跳得灵敏自若才是真好。”而且批判所谓忠诚的翻译:“忠诚到这境地便成蠢笨了。”

闻先生在谈论郭沫若的《鲁拜集》第十九首时说:这首诗“严格地译起来或当如此——

我怕最红的红不过

生在帝王嗓血处的蔷薇;

园中朵朵的玉簪儿怕是

从当年佳人头上坠下来的。

郭君译作——

帝王流血处的蔷薇花

颜色怕更殷红;

花园中的玉簪儿

怕是植根在美女尸中。

这儿的末行与原文特别截然不同,但咱们无妨让它通过,由于这样的意译不光能保存原诗的要旨,而且词意愈加醒豁,颜色愈加浓丽,可说这一译把原诗译好了。”由此可见,闻先生以为译诗是能够胜过原诗的。

1945年, 朱自清、罗庸、罗常培、闻一多、王力(从左至右)在昆明

可是闻先生在《英译李太白诗》中又说:“《静夜思》《玉阶怨》《秋浦歌》《赠汪伦》……真实什么人译完了,都短不了要抱歉的。”我却觉得是不是能够用郭沫若译《鲁拜集》的方法来译李白的绝句呢?

闻先生又说:“形式上的浓丽许是能够译的,气势上的浑朴可没法子译了。可是去掉了气势,又等于去掉了李太白。”李白最有气势的绝句或许算《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白声称“诗仙”,这首诗能够说是“谪仙之歌”。榜首句说:早晨告辞彩云间的白帝城。假如把白帝理解为天上的玉帝,那便是谪仙告辞天庭下凡了。第二句的“千里”之长和“一日”之短,形成了时刻和空间的明显比照,日新月异这不是神速么?第三句中的猿啼什么呢?猿鹤都是仙家的伴侣,那不是舍不得谪仙下凡吗?第四句中的“轻舟”和“重山”又有轻重比照,更是飞流直下,气势不凡了。

这首诗是759年写的。那时永王抢夺皇位,封了李白的官,可是起兵失利,李白也被放逐到夜郎去。在坐船西去夜郎的途中通过白帝城,李白得到赦宥,又改乘船东下,心境十分愉快,加上下水船快,就写下了这首快上加速的快诗。其实这首诗是依据《水经注》和三峡歌谣写成的。《水经注》中说:“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有时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似疾也。”李诗榜首句中只要“彩云间”三字是他自己的,但这三个字加得好,使人不光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白帝城,还看出了李白乐不可支的心境。1951年我通过三峡,看见白帝城在半山腰,并没有彩云旋绕。可见李白写的不是客观之景,而是片面之情。三峡有个歌谣:“长江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人断肠。”由于三峡水急滩险,翻船的事端早年层出不穷,所以猿啼也成了哀鸣,似乎是在哀悼失事的船夫似的,使人听了惶惶不安。可是李白却用哀景来烘托愉快的心境,使人更感到放逐遇赦的可贵。听说美国总统布什游三峡时还问猿猴到哪里去了,可见这首诗的影响之大。

翁显良1957年被过错地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北大荒劳动改造,后来拨乱兴治,才得到平反。他翻译这首诗时,思想感情和李白十分挨近,所以才干译出诗人的气势。他的译文落拓不羁,不译“江陵”而说三峡,气势反而显得更大;不译“一日还”而重复今日出峡,气势反而显得更急;不译“两岸”而说船行,使主体愈加得到着重。

1980年,布什总统回想1977年的三峡之行时说:他以为李白《早发白帝城》的意境有点像其时的中美联系:两方面都有对立改进联系的声响,就像“两岸猿声啼不住”相同。但他信任,中美联系这艘航船,还会克服困难,跳过险滩,冲过“万重山”的。这便是说,他其时对中美联系还抱达观情绪,这也能够算是古为今用了。

1945年5月4日昆明大中学生举办大游行时,遽然下起雨来,有些学生正要散开,闻先生却走上讲台,大声说道:“武王伐纣誓师时也下了大雨,武王说这是‘天洗兵’,是上天给咱们洗武器。今日,咱们也是‘天洗兵’。”所以游行照旧举办。闻先生谈到的武王誓师的事,记载在《诗经·大明》中:

殷商之旅,(殷商派出戎行来)

其会如林。(军旗密密树林样)

誓于牧野:(武王誓师在牧野)

维予侯兴。(我周鼓起军心壮)

武王伐纣是三千年前的往事,闻先生把它和三千年后的反独裁奋斗联系了起来,可见他长于古为今用。

西南联大原址的闻一多雕像

闻先生在《红烛》中说:“莫问收成,但问耕耘!”但他耕耘的效果累累,收成仍是不小的。如他在西南联大中文系的得意门生汪曾祺,后来写出了《芦荡火种》,对革新做出了奉献。前史系的学生程应镠,外文系的学生彭国涛,承继了他的政治工作,别离成了中国民主同盟上海和昆明的委员。不幸的是,他们三人都曾被过错地打成“右派”。走运的是,前史系学生许寿谔和李晓等加入了共产党,许寿谔后来成了北京大学前史系副主任,为国家培养了不少接班人,而且写了一篇《闻一多和吴晗》;李晓现在是西南联大校友会的秘书长,也写过思念闻先生的诗句:

每当故人忆逝川,

最难忘处是南滇。

吴闻壮语惊四座,(指吴晗、闻一多两先生)

一二支部聚群贤。

我在西南联大和汪曾祺相同不问政治,余生有年,总算把闻先生讲过的《诗经》和《唐诗》译成了英文和法文,也能够安慰闻先生在天之灵了。

文字选摘自《档案春秋》2018年03期,许渊冲 文。

图片图片来源于网络以及作者供给

修改|阿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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