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白音套海苏木横道嘎查,已一月有余。来到这儿,我好像回到故土。这儿的人们便是我的同乡,红扑扑的脸膛,连篇的土话。这儿的土地便是我的郊野,玉米早已一人多高,正待吐穗,吸一下鼻子,嗯,一点儿不错,便是这个味儿,土腥气、草腥气掺杂在一起,加上玉米特有的清新味儿,让人感到亲热。
即便这儿的人偶然冒出一两句母语,也基本无违和感,虽然我不明白蒙语。我的故土,那个名叫陪房营子的小山村,土著同样是蒙古族。这两地都在翁牛特旗域内,但相距500里;我曾远离翁牛特旗,关于故土,已不再囿于出生地的一街一村。
出了翁牛特旗,聊起各自的家园,聊到深处时,我总要向外人说:你一定要以为我的家园是塞外,我也不对立。而塞外给人的形象,总难免是偏僻荒芜的,天然不如江南水乡。但我也一定要告知你们,我的“塞外”可必定可谓“塞外江南”哩。世人一提起江南风景,少不了“喜看稻菽千重浪”,而在我的家园,相同稻浪翻滚呢——横道就沉浮在稻浪之中。
因为气候原因,水稻传统上是江南水乡的农作物,塞外原本不栽培,但老天偏心横道地点的老哈河下流,这儿相同栽培了水稻。惋惜,陪房营子坐落老哈河上游,支流羊肠河岸边,只能栽培谷子等杂粮。水稻出产的果实叫“大米”,谷子出产的果实叫“小米”。在世人的心目中,大米是细粮而小米是粗粮。大米“大”小米“小”,细粮比粗粮好。
一奶同胞的兄弟,长大成人后,你有你的小家了,我有我的老婆孩子,各过各的日子,有意无意地,竞赛开端了。其他竞赛不说,单道柴米油盐酱醋茶。“柴”省略不提,“米”则高居要位。横道的同乡们吃大米,细粮;而陪房营子的人们吃小米,粗粮。——其他还说啥?
你咋这么狭窄?我立刻能想到朋友对我的不以为然。沉着上,我何曾不明白,但情感上……
不说四五十年前,日子的困难,只说家园的诗人们,一提起家园,就习气诵读“黄乎乎的小米饭哟,将我喂养大……”这时,我却总是默然,乃至漠视。不错,我是吃着小米饭长大的,但那是怎样的“吃”、怎样的“长大”?上顿小米干饭,下顿小米稀饭,一日三餐,和小米羁绊得无止无休。想吃细粮、想吃大米?……没门儿,小米饭还吃不上呢。可横道的同乡们呢?吃的是大米。
人一天天长大,家园也跟着大起来。在村小读书,家地点的那条街是我的家园;读到大队小学,陪房营子是我的家园;读到公社中学,下店大队是我的家园;读到旗高中,杜家地公社是我的家园;读到大学,毫无疑问,翁牛特旗是我的家园。更别说,大学毕业后,我或作业或肄业,多少年来人在外地,越走越远,整个内蒙古,全在我的家园规模之内了。
与此同时,陪房营子却越来越频频地呈现在我的梦中,而其他家园,哪怕是我的大队,却从没呈现过。一个月来,我误把横道当作陪房营子,而当我走进稻田,稻叶撩起我衣襟的霎时间,我总算仍是被重重地击中,不由得了。
……何须这么纠结?“安然”些吧。我抚慰自己。
一个月来,每晚8点一过,横道嘎查村委会的广场上,就响起《情歌献草原》:“我的乌兰妹妹,温顺又贤惠……”伴着歌声,广场上的人们纷繁起舞,充满着美好吉祥的气氛。我不清楚陪房营子的广场上,此时此刻响起的是什么歌。但可以必定的是,人们也在纷繁起舞,虽然在我这个舞盲的眼里,他们的舞姿都称不上翩翩。